他用声音打开盲人的眼睛

盲人电影院创始人王伟力。

盲人在心目影院“看”电影。

大洋网讯“天空一片漆黑，布满了一闪一闪的小星星……航天员们穿上厚厚的航天服，准备飞上太空。”10月15日下午，“心目影院”创始人王伟力在东莞市文化馆为40多名“观众”讲述电影《飞天》。房间的灯没有关，窗帘也没有拉上，空气中没有爆米花的味道。这场电影的观看者都是盲人。王伟力拿着话筒和遥控器，介绍出场人物的衣着、动作表情和场景。作为中国“盲人电影”的发起者，13年来，王伟力义务为盲人“讲”电影700场，在全国建起20多家供盲人“看”电影的心目影院。在他的帮助之下，越来越多盲人拥有了更丰富的精神生活，找回了自信。即将进入花甲之年的王伟力越战越勇，他设定了更宏大的目标：在有生之年让盲人进入影院无障碍看电影。

王伟力今年快60岁了，头发已花白。他的心目影院位于寸土寸金的北京什刹海边上。影厅很小，不到20平方米的屋子放着一台液晶平板电视、一台DVD放映机、几个小音箱。每周六上午，都有盲人过来看电影。不过他们“看”电影的方式有些特别，主要通过王伟力的讲述来补全对白外缺失的画面，达到“看”电影的效果。

13年为盲人“讲”电影

王伟力曾是中科院的一名科研人员。他的妹妹先天发育不良，脑袋小、个子也小，经常受到同学歧视和耻笑。“我为了尊严就得跟他们打架。”王伟力回忆。所以他一直关注残疾人的生活状况。20年前，王伟力下海经商，赚了一笔钱，当时他和妻子郑晓洁在中国教育电视台做了一档节目《生命在线》，拍摄残障人士的日常纪录片，和不少盲人成了朋友。节目的收视率不错，但没有收入，勉强维持一年便停播了。做生意攒下的100万元折腾完了，这个群体却让他放不下。

王伟力为残疾人讲电影，源于一次启发。《成功是一种态度》一书中，17岁的吉姆·史都瓦因视网膜黄斑脱落失明，随后致力于“电视讲述”，即为盲人复述电视的内容。

王伟力联系上了史都瓦，收到了美国寄来的“叙述电视网”录像带，里面是一些配有解说的电影。随着对白情节展开，画外音大致总结出故事梗概。请了几位盲人试听，都说听不惯，只能懂个大概。王伟力改进了史都瓦的电视讲述方式，不只是讲故事梗概，而是像同声传译一样，同步转达画面的每一帧细节。

2003年7月，王伟力成立了“红丹丹视障文化服务中心”。2004年，正在家里观看由动作影星施瓦辛格主演的美国电影《终结者》时，王伟力的一位盲人朋友恰巧来家中做客。于是王伟力便坐在沙发上，一边观赏电影一边向盲人朋友叙述剧情。“他拿着一杆机***，对着前面的一辆卡车打了一***，火光冲天，卡车翻了几圈，撞倒在路边的护栏上。”王伟力感到盲人朋友的手紧紧抓住他的胳膊，手臂上都是汗。

电影结束后，这位朋友哭着抱起王伟力，在空中转了3圈，他抽泣着说，这是他这辈子看的第一部电影。王伟力很吃惊，突然惊醒，这不就是视听一体吗？“我一下子开了窍。帮人理解外部世界的最好方式就是给他讲电影。”从那以后，他在北京鼓楼西大街找了一间20多平方米的屋子，月租750元，专门为盲人讲电影，影院名叫心目影院。

讲之前要先看5遍电影

为了能让自己讲电影更专业，王伟力进行了大量训练。妻子成了王伟力的“试验品”，她要蒙住眼睛，听丈夫把一部电影讲上很多遍。“红色的裙子，埃菲尔铁塔，盲人没有概念啊。你必须找他们熟悉的东西来打比方。”妻子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如何让盲人听懂电影，如何选择对盲人胃口的电影，王伟力经历了艰难的摸索过程。

王伟力深知，盲人观众在听的状态下，思维想象会翻倍，内心更为敏感。所以他在选电影上格外用心：负能量的、心理压抑的不选；放外文片必须有中文对白；节奏特别快的片子，像《速度与激情》不选。盲人观众大都50岁以上，要多选生活、娱乐类题材的国产片。血性、暴力、性画面太多的，他也都会放弃。

在解说语言上，他也会格外注意。“比如，电影中一***爆头这种血性画面，我不会说，‘子弹打穿脑袋，鲜血四溅’，而是说‘某人头部中***，应声倒下’。出现性爱镜头，我会略过他们的性行为，描述当时的灯光、朦胧的镜头，盲人听到电影里的声音，就知道在发生什么。”

如何将讲述音插进去也是个技术活。“我的声音太大压住了台词，观众会听混乱，太小听不见，太快盲人听不清，太慢跟画面合不上。”

为此，他使用两套音箱，讲述音和电影音方向分开，前者使用单独的音响，放在观影者的后侧方，犹如朋友在肩膀旁低声细语。主音箱则放在前面，输出电影对白。“盲人可以通过声音的方向和频率轻松辨别。”此外，他在解说时“见缝插针”，不能在电影中对白时出声。

在讲述他们难以触摸的事物时，王伟力尽量用盲人熟知的事物代替。比如：直升机是扣着的汤勺加几片旋转的扇叶，摩天大楼是扣着的巨大玻璃杯，男子扛着茶几大的箱子，小偷夹着枕头大的包；游泳池则是一个装满水的长方形盒子。

王伟力认为，要讲好一部电影，关键有两点：语言表达要适合盲人的信息获取方式，要理解导演的创作。“角色是导演，才能把电影说清楚。每个电影我在讲解前至少要看5遍，不能因为讲述降低了片子的艺术质量。”

用声音打开盲人的眼睛

王伟力的普通话十分标准，说起话来一板一眼。他的声音十分好听，像磁带里的评书。他形容自己“没有语言天赋，记性不好，口才一般，写文章费劲”，如今能有这么好的表达能力，正是13年间给盲人讲电影打下的基础。他的盲人电影院一开张，就在北京的盲人群炸开了锅。原本只能坐40多人的小屋，经常需要加座，王伟力只好把大座椅换成小塑料凳节省空间。春节和假日，过来观影的盲人达到近200人。“为盲人放电影为他们提供了一个交流平台，所以就井喷了。”

王伟力在讲电影时，一般不关灯，也不拉窗帘，他怕屋里光线太暗，盲人如果想举手喝水、上厕所，志愿者会看不见。

13年前，王伟力第一次给盲人讲电影。那时，盲人们从来没进过影院，不知道礼仪，一会儿闹钟响，一会儿手机响，还都想跟旁边的人说话。但这些年盲人变化很大。一个个衣着整齐，戴着帽子、围巾，手腕上还戴着手表，观看电影过程中如果有人小声说话，也会被一旁的人制止。王伟力经常会讲到电视里的穿着打扮，前来电影院的盲人朋友们也越来越注重自己的外表。有一位60多岁的老太太，是心目影院的资深票友，每次来之前，她都把头发梳得整整齐齐，问志愿者“我今天的衣服搭配怎么样？”

更重要的是，他明显感觉到，盲人逐渐走出了心理阴影，把自己当成了社会人。有一次，影院讲述留守儿童电影《遗落在山里的星星》，里面的孩子经历了很多痛苦。有盲人看完后说，“我们自以为是天下最苦的了，这些大山里的孩子被扔在家乡，比我们还艰难，我们该知足了。”王伟力说，越来越多盲人在这里找到了自信。而妻子郑晓洁认为，“我们就像一个窗口和杠杆，撬动了全社会对盲人群体的关注。”

双鬓斑白也要继续干

马上就要60岁的王伟力说自己是一个理想主义者。他的心脏搭着两个支架，鬓角也变得斑白，为了一件在别人看来“没有未来”的事情，他操碎了心。4年前的心肌梗死让他在鬼门关上转了一圈。目前，全国已经有20多家心目影院，他还与全国100多家盲人学校合作，推出声频版的盲人读物，为盲人录了800多本有声书。

说起这13年，王伟力不胜唏嘘，眼中泛着泪花。最穷的一次，夫妻俩身上只剩下20元钱，吃完上顿没下顿。那个时候，所有的亲戚、朋友都不接他电话，怕被借钱。被“牵连”的还有孩子。2005年，王伟力的儿子考上大学。但当时他已负债几十万元，无力负担一年3万元的学费，孩子不得不放弃读书的机会，成为红丹丹的一名志愿者。这也是夫妻俩最愧疚的事情。

如今，加入王伟力的志愿者团队有300多人，但具备为盲人讲电影的只有几十人，他最焦急的还是专业讲电影的志愿者太少了。

现在，每个周末的心目影院聚会，成了北京很多盲人期待的聚会。心目影院成了盲人们固定的聊天场所，大家可以敞开心扉地聊天，看完电影还会商量聚餐。对盲人们而言，这或许才是看电影的意义。

如今，他有了更宏大的目标。“希望将来每个电影院都配齐盲人无障碍视听系统，影院专门有个声道，配好解说，盲人进入电影院就能听电影。就跟公交车一样，有电子报站，盲人拿着手机都能扫。到那时，盲人就能和正常人一样进入电影院看电影。这是我们最终追寻的目标。”

文、图 ／广报记者肖欢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