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歌散板：一间茶舍

    华龙网11月14日12时29分讯 意犹未尽，我们却继续沿街向上慢行。

    走马的老街道路很窄，最多可容四、五人并肩而过，其实只能算一条巷。道路全由青石板一块儿一块儿拼接而成。坚硬的石板承受住了岁月的风霜雨雪，磨砺得更加圆滑，石板与石板之间的缝隙里，渗透出细微的泥土，在这细微的泥土之中，竟冒出许多的嫩绿，星星点点，毛绒绒如幼鼠刚出生时的新毛，不躬身细看，不惹眼的。有时候，你会感慨生命如此脆弱，不堪一击，而有时候，你又会惊叹生命如此顽强，甚至比铁石钢砖还硬。

    人生不过百年，有的生命就更短，而“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生生不息，代代相传的，是一种内力，也是一种张力，即使几百年、几千年都不会短。也许，这就是西藏真正的朝圣者，向着庄严的雪山，一步一步，磕着长头要追寻的东西。头被磕出茧疤、血泡，也毫不惧退。生命被一股来自天籁的力量震撼并征服，自然的伟力足以使人永不再畏惧黑暗和死亡。

    想在这古镇上寻些历史曾有的踪迹，哪怕一两处也好。也许，在过去某一时段的某一点上，一行人浩浩荡荡风尘仆仆地出现在城门口，那是过路的商贾的马队，马匹上驮着丝绸、瓷器和茶叶，抑或还驮着听不清其言语的女人和孩子，叮叮当当的铃声仿佛来自另一个镇民们未知的世界。他们住进了镇口的一品客栈或利源客栈，大口吃肉大口喝酒，还嗓门儿极大。几天下来，做着商贾们应做的事，经营买卖，传递文明。可现在，连当初石板上遗落的马蹄印、动物的粪便、胡人的泥屑，都早已随着一阵清风，飘散了，飘远了。连穿梭于街市上那曾冗长响亮的吆喝声，也如潮水一般一波一波掩埋了尘世喧嚣嘈杂的气息。一切都已尘埃落定。历史在风的呼啸声中走进了时间的殿堂。

    老街不长，从东头走到西头，也就半把个钟头。除了客栈外，沿街两旁有“馆”：茶馆，面馆，照相馆，明旺豆花馆；有“铺”：米铺，剃头铺，杂货铺，裁缝铺，李氏油辣铺，陈海银药铺，桃源旧货铺；有“园”：谷园，陈家酱园等。全由木材所建，低矮紧致，冬暖夏凉。这样的店，大多以人姓氏为名。人生息息相关的衣食住行，全包罗其中。只要记住店主的人名，喊惯了，自然记得住他的店。

    在这个小圈子里，其中最多的，莫过于茶馆了。三步一茶舍，五步一茶楼，“茶”对于小镇人来说，早已成为一日里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喝茶，古已有之，一大碗又一大碗，光解渴，其实很简单。品茶，就极富意蕴，重在享受，享受雅趣。那是文人的书卷气，浮生偷得几日闲。一般人，难得清闲。

    这里的茶馆茶楼，为什么如此之多？早在明清时，也这样的多吗？不是远近闻名的通商驿道？怎会这么闲？早上天刚擦亮，小小的茶馆里就坐满了人，男男女女，老人尤多。他们坐在店门前的木藤椅上，斜着眼笑看日光一点一点地从老街任何一处缝隙里穿洒下来，这样看着的时候，眉眼和嘴角笑成一个弧形。阳光也许是隔壁那家历经千百年风云的雕花木门的孔隙；也许是人家瓦楞上那块从前被虫蚁啄食的破洞，用木板重新搭盖，又裂开的细纹……日光一点点、一块块、一片片逐渐浸吞了小镇的每一个角落。

    自然，也漫过了店门前悠闲静坐的老人。

    老人一边抽着卷烟，盘旋缭绕升起的烟雾随着老人吞吐的嘴的动作，不紧不慢地，不停变幻着它的姿态。嘴里一边哼着小调儿，我听不清，或许是某一出传统剧目的选段，或许是一些旧时的民间歌谣，但足以把我们带向一个遥远的、未知的、神秘的、苍凉的境界里。这声音有种召唤的力量，穿越时空，使我们忘掉世俗的烦恼，让灵魂获得了解脱或奔逃。我竟有些恍惚，一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索性走进去，冒失地要了一杯茶，忍不住和老人闲谈了起来。我恭敬地问：“今年贵庚？”笑答：“九十好几。”“真长寿命！”我夸他身子骨硬朗，且耳聪目明。老人捋捋胡须，胡须比冬天的积雪还要白。每年的积雪都一样洁白，它们一点点的堆积，老人的胡须却越长越长，一直长到再没多余的养份去滋养。仍笑答：“这镇上的百岁老人，多着哩！”

    我还想听一些过去年代的老旧的故事，从当地老者言谈中得到的信息，往往是比较真实的。在没有历史史料可考的情况下，这不失为一种好方法。老人抿了一口茶，摇摇头，又骄傲地说：“年轻人，要听故事，怕是三天三夜都讲不完，我们这儿的老人，虽然有的人一辈子也没走出过城门口，但最多的，可讲1058个故事呢！”我先是惊讶，然后赞叹。其实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一个故事。他们成了一种文化符号或象征。事实再一次验证了我最初的想法。一瞬间，我好像懂得了什么，但对于我们这种年龄，又好像不完全能懂。我原本浮躁的心慢慢变得平静，无穷大的精神信仰，充盈了我的内心。茶既是一种中国文化，又是一种人生哲学，当精神文明取代物质文明而存在时，人们才算真正懂得了生活的意义！

    我若有所思，朋友站在一旁，却一脸茫然。

文/黄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