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棉线的生意

　　文、图/广州日报全媒体记者葛宇飞

　　东莞市厚街镇山仔村的虹桥市场面积不大，有些陈旧，各种小商贩的兜售声交织在一起，熙熙攘攘，嘈杂无比。47岁的林顺景从来不吆喝，因为不吆喝、不吵闹是她所从事的职业行规。

　　用手指和牙齿将棉线扯出剪刀形，把人脸上的汗毛拔掉就是拉面毛。在现代美容术没有出现之前，拉面毛便是中国民间的美容术。在过去的二十年，林顺景都在“靠脸”吃饭，以拉面毛谋生。如今她还在网上以一元的价格收徒传艺，但应者寥寥。这项民间传统的技艺行走在消失的路上。

　　一根一米长棉线驰骋面部

　　在广东，拉面毛又俗称“开脸”，是一种广泛流行于民间的传统美容术，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曾风行于大街小巷。在没有激光美容、没有玻尿酸可打的年代，拉面毛是提高颜值的重要途径。

　　近日，记者在虹桥市场见到了林顺景，并让她拉了一次面毛，亲身体验这种略显神秘的民间手艺。她让记者用毛巾把头发扎起来，并坐在她面前的矮板凳上，接着拿出一个木色小框，小框内盛了棉线、指套、珍珠粉、剪刀、梳子等拉面毛必备工具。

　　林顺景在记者脸上涂抹了白色的珍珠粉面膜，以起到润滑肌肤，让汗毛竖立起来的作用。林顺景说，老一辈人拉面毛前都要先烧稻谷，然后在脸上抹稻谷灰，现在条件好了，改用珍珠粉面膜了。“我们虽然是老手艺，但也要与时俱进，让客人有更好的体验。”

　　准备工作就绪，林顺景开始施展手艺。她扯出一根约一米长的棉线，棉线的一端被她咬在嘴上，另一端缠绕在左手的食指上，中间段则被叉在右手的三个手指上。在嘴和两只手的三点支撑下，棉线便形成了剪刀交叉形。右手收缩，左手用力地拉，棉线便像剪刀一样驰骋于人的脸部，一根根微小的汗毛束手就擒。

　　“四目相对，四脚相撞，一个咬牙根，一个面皮痛。”老百姓曾用这个谜语来形容拉面毛。拉面毛时面部会灼痛，尤其第一次拉面毛，好多人甚至会痛得流出眼泪。当林顺景双手挥舞，在记者脸上熟练地扯起毛线时，记者马上感到脸部隐隐作痛，且疼痛感不断加剧。当棉线剪刀手行进到肉比较少的鬓角四周时，疼得让人不自觉地喊了出来。在经受了十分钟左右的以美丽为名的疼痛后，脸上出现了丝丝的光滑之感。

　　“拉面毛没有副作用，也没有卫生和健康问题，只是在毛线的挤压下，面部的血液循环加快，所以会痛。”林顺景解释道，当客人开脸的次数多了，有了一定量的积累，黑黄色的汗毛少了，疼痛感就会消失，脸部便会越来越光滑。

　　二十年都在“靠脸”吃饭

　　“每次开脸都感觉很舒服。”46岁的郑姨现在拉面毛时已经不会感到疼痛了。在厚街做摩的生意的她从来不迷信化妆品，拉面毛是她渴盼青春永驻的唯一办法。正常情况下，一月拉一次面毛就可以了，郑姨一周就要做一次，甚至巴不得一天来一次。她不找别人，连自己同样做拉面毛生意的亲戚都不青睐，只相信林顺景的技术，只因林顺景在这一行已经坚持了二十年。

　　林顺景出生在厚街镇下凤林村，在她小时候，村里特别流行拉面毛。有好多会拉面毛的老师傅，他们手法纯熟，不一会儿时间就让姑娘们脸上生辉。大人为了哄小孩，经常带着孩子去拉面毛。林顺景现在还记得那时一大早常常被妈妈从床上拖起来去老奶奶家拉面毛的情景。

　　拉面毛还是一个重要的民俗和仪式，有好多讲究和寓意。每当春节、中秋和端午这些传统节日到来之前，人们就会在拉面毛师傅的家门口排队，大人小孩争抢着“开脸”美容，以寓意精神崭新。姑娘出嫁前，新娘子要请村中德高望重的老人用红棉线将脸上细毛拔除，谓“换新脸”， 寓意脱胎换骨变新人。产妇出月时也要拉面毛，寓意脸庞如满月。

　　童年的耳濡目染让林顺景一直对拉面毛情有独钟，并且影响了她的择业。1998年，原本在超市给人打工的林顺景因工作不顺辞了工，开始跟着一个老师学习拉面毛。很多人对她冷嘲热讽，因为大家都觉得她太年轻了，不应该干这种中老年人的工作。

　　“可能我从小就爱美吧，也喜欢帮人打扮漂亮。”林顺景干得很开心，跟着师傅学了不到一周就掌握了动作要领。没有顾客敢让她在脸上做实验，林顺景就自己扯着棉线在膝盖上练习，前前后后磨破了好多牛仔裤。

　　拉面毛用的操作工具少，看着动作简单，但实际上却颇费功力。它对操作者的手力和节奏都有着很高的要求，尤其是在客人的眼睛和耳朵四周操作时需要娴熟的技艺，否则客人会感到巨大的疼痛，甚至会出现意外伤害。“关键要多多练习，熟才能生巧。”林顺景和师傅学了两年半后才敢出师，并且凭借精湛的技艺“开脸”过万张，赢得了良好的声誉，靠着拉面毛撑起了一个家，被称为靠脸吃饭的女人。

　　收费一元招学徒

　　自立门户后，林顺景的工作地点也几经周折。最开始，她在天桥上摆摊，生意还挺好的。后来，林顺景又在虹桥市场找了一个铺位，生意有所减少，在拉面毛的同时，林顺景开始兼卖玩具。如今，林顺景有了一个名为顺景饰品的店铺，除了拉面毛，她还卖化妆品，帮人做面部水疗。

　　十几年间，林顺景工作地点的变迁和兼职反映出了拉面毛这项传统的民间技艺的衰落。随着现代医学技术的发展，激光脱毛越来越普及，各式各样化妆品更是层出不穷，对于美容养颜，人们有了更加时尚的选择，拉面毛这种颇具原生态的美容术受到冷落。

　　林顺景也不得不采用古今结合的美容术来吸引客人。现在，来找林顺景“开脸”的大多为年纪较大的熟客。在不到20平方米的店铺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化妆品，还有一张供客人做面部水疗用的床。“先拉面毛再做水疗，效果特别好。”这已成为了她招呼客人的口头禅。

　　林顺景更揪心的是传承之困。越来越多拥有拉面毛手艺的老人离开，像她这样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已经成为了“开脸”界的主力，但却没有新鲜血液补充进来，很少有年轻人愿意学拉面毛。

　　当互联网＋的浪潮入侵各个行业后，林顺景也开始尝试在网上寻找传人。在一个顾客的推荐下，林顺景知道了闲鱼APP并在上面挂出通知：“广东人千年祖传手艺拉面毛，比去美容院都好。想更多年轻人把手艺拾起来，不然要失传了，很可惜。欢迎来我档口，和大家分享……”林顺景的这条技艺收费是1元，“收费一元是象征性的，我愿意免费教。”对于寻找传人，林顺景显得有些着急。

　　一元收徒通告让林顺景在网上大火，许多自媒体大v都帮她吆喝起来，阿里巴巴闲鱼部的负责人还专门跑到东莞为林顺景拍摄短视频，在不到二十天的时间内，关于林顺景短视频在秒拍上已经有了47万次的阅读量。

　　然而，林顺景一元收徒的公告发出去20多天了，依旧没人愿意投入她门下学习。虽然接到了不少咨询电话，甚至有从北京上海打来的，但多为猎奇者，没有真心实意的学习愿望。收入太少是林顺景觉得没人愿意学习拉面毛的主要原因。她给人拉个面毛收费是10块钱，但在美容店帮人脱毛一次收入可能达到100元。

　　也许，有些古老的技艺在时代的洪流中就要被淘汰，林顺景期盼着自己20岁的儿子早日结婚，如果儿媳愿意，她打定主意要把这项技艺传给儿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