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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 泉

2019年02月24日219未知admin


    ■田东江

    今古齐观

    不久前到从化走了一趟。没有落籍广东的时候就知道从化,因为“从化温泉”。

    温泉,辞书上说是水温超过20℃的泉,或者水温超过当地年平均气温的泉。温泉的形成,被认为是降水或地表水渗入地下深处,吸收四周岩石的热量后又上升流出地表。从地理分布来看,我国温泉主要集中在滇藏南区和东南沿海的福建、广东和台湾。屈大均《广东新语》之“水语”,专门讲到了家乡各地的温泉,电白的、乳源的、龙门的、清远的等等,“盖岭南十郡,无地不有温泉”,其中说到:“从化有温泉,在县东山麓。”

    温泉从前叫“汤”“泉”“汤池”或“汤井”。据龚胜生先生研究,泡温泉大约从秦汉时期开始就已成为一种时尚,人群则涵盖了从帝王皇室到平民百姓。但从前的人泡温泉,如陈寅恪先生所言:“其旨在治疗疾病,除寒祛风。非若今世习俗,以为消夏逭暑之用者也。”当然了,屈大均还有另外一说,“温泉者,火之水也,禀纯阳之烈气,为养生者所取资,故古之丹客,率来岭峤,借此正阳津液,以变其纯阴金骨。以水中之火补其阳,以火中之水还其阴,温泉之为功也,盖莫大焉”。在他看来,那是信奉道家的人修身养性的去处。

    温泉的疗疾功能,陈寅恪先生在《元白诗笺证稿》里论及白居易《长恨歌》时讲得清清楚楚。在古往今来的中国温泉中,最有名也最有文化内涵的,可能就是陕西的“骊山汤”,秦皇汉武都泡过。东汉张衡有一篇《温泉赋》,“阳春之月,百草萋萋。余在远行,顾望有怀。遂适骊山,观温泉”云云。《长恨歌》中的“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说的也正是骊山温泉。寅恪先生引《唐六典》之“骊山西有温汤,汉魏以来相传能荡邪蠲疫”,又从北周惠远为《温室经》作疏,以及同时期的庾信、王褒为温汤作碑文诸事,得出“固可窥知其时温汤疗疾之风气”的结论;并且认为,温泉疗疾“本盛行于北朝贵族间。唐世温泉宫之建置,不过承袭北朝习俗之一而已”。

    温泉可以疗疾,当事人玄宗自己也是这么看的,从《全唐诗》收录的他的作品中,可窥端倪。《惟此温泉,是称愈疾。岂予独受其福,思与兆人共之。乘暇巡游,乃言其志》,这个啰里啰唆的诗题应该是小引吧,不管是什么,已经把温泉“愈疾”的意思表达得明白无误,至于有没有、会不会“与兆人共之”则不必去较真,《唐六典》就说了:“凡王公以下至于庶人,汤泉馆室有差,别其贵贱而禁其逾越。”界限划得相当清楚,没有“共之”的可能。玄宗的另一首《幸凤泉汤》,也有“阴谷含神爨,汤泉养圣功。益龄仙井合,愈疾醴源通”。还有一首《温汤对雪》成了抒怀,“未见温泉冰,宁知火井灭。表瑞良在兹,庶几可怡悦”,因为疗得滋润,天下治理已经让他心满意足了。

    在“温汤为疗疾之用之主旨既明”之后,有个新的问题接踵而至,就是“玄宗之临幸华清,必在冬季或春初寒冷之时节”,寅恪先生“详检两唐书玄宗纪”,也发现的确“无一次于夏日炎暑时幸骊山,而其驻跸温泉,常在冬季春初”。会不会是史书失记了呢?不会,“夫君举必书,唐代史实,武宗以前大抵完具。若玄宗果有夏季临幸骊山之事,断不致漏而不书”。这样一来,白乐天的“临别殷勤重寄词,词中有誓两心知。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寅恪先生便认为纯粹是想当然。如果说决无“天宝七载七月七日玄宗与杨妃在华清宫之理”还只是时间上的问题,寅恪先生又从空间上进行了考证。骊山这个长生殿是斋殿,“有事于朝元阁,即御长生殿以沐浴也”,《旧唐书》《唐会要》《唐诗纪事》等对此都相当明确,那么,“李三郎与杨玉环乃于祀神沐浴之斋宫,夜半曲叙儿女私情。揆之事理,岂不可笑?”白居易的名篇在史实上为什么出此偏差?寅恪先生认为是“因唐代寝殿习称长生殿”,然而“独华清宫之长生殿为祀神之斋宫”,是个例外,“乐天未入翰林,犹不谙国家典故,习于世俗,未及详察,遂致失言”。

    玄宗去泡温泉,委实够奢侈。唐朝成书的《明皇杂录》记载,其幸华清宫,“新广汤池,制作宏丽”。到什么程度呢?“安禄山于范阳以白玉石为鱼龙凫雁,仍为石梁及石莲花以献,雕镌巧妙,殆非人功”。玄宗很高兴,“命陈于汤中,又以石梁横亘汤上,而莲花才出于水际”。只是因为一次,玄宗“至其所,解衣将入,而鱼龙凫雁皆若奋鳞举翼,状欲飞动”,吓够呛才“遽命撤去”。不仅如此,“又尝于宫中置长汤屋数十间,环回甃以文石,为银镂漆船及白香木船置于其中,至于楫橹,皆饰以珠玉”。前几年我到华清池游览,见到已经考古发掘出不少当年的泉眼,复原了若干汤屋,想见典籍记载的不虚了。

    “至今汤殿水,呜咽县前流。”唐人温庭筠过华清宫时如此感旧。“当日温泉浴太真,岂知绣袜解尘生。更于洗滑凝脂处,尚忆胡儿在锦绷。”宋人易士达《温泉》诗的见解。类似的诗句汗牛充栋,总的感觉是后人言及于此,颇有归咎意味。这不奇怪,“红颜祸水”论今天也没有退出历史舞台,遑论彼时了。

    作者系南方日报高级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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