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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卧底燕郊传销窝点6天:发藏头短信报平安

2019年02月24日357未知admin

  原标题:讲述|我在燕郊传销窝点卧底的6天

  据天津市公安局西青分局今日凌晨通报称,7月14日,在西青区张家窝镇灵泉北里南侧附近发现一具男尸。经查,该男子生前曾到静海区并误入传销组织,后因病情严重被传销人员弃于案发地。目前,警方已将3名犯罪嫌疑人刑事拘留。

  传销组织内部什么样?是不是真要经历生死体验?重案组37号(微信ID:zhonganzu37)探员用他曾经在某传销组织6天的亲身经历,为大家讲述一二。

▲记者在传销窝点卧底是拍摄的照片。      

  2016年12月12日凌晨2点,我躺在出租屋的床上,看着窗外黑漆漆的世界,发了一条仅自己可见的朋友圈:“晚安,北京!”

  关上手机,我回想起卧底燕郊传销窝点的“黑暗时光”:2016年11月26日到12月1日,和传销人员朝夕相处6天。

  他们深迷成功学、大谈慈善、每天都在想方设法邀约亲戚好友参与其中。跟这些拥有“致富梦想”者聊天中,我多次提出“传销”、“拉人头”等***汇,目的就是想知道传销人员怎么看待传销。

  他们对我卧底记者的身份从防备到严密防备,最终被我的“演技”所“欺骗”。

  来自传销人员的信任,让我零距离接触了传销头目之一,曹兴刚。

  第6天,我被催促缴纳49800元入会费。

  那天,也是我逃跑的日子。

  发朋友圈时,《“投49800回报450万” 家庭式传销侵入燕郊》见报,新闻在“新京报”(2016年12月12日)、“重案37号”等微信公号推送,两个版的长篇报道将在清晨出现在北京的各大报刊亭。

  那时,我时刻回忆起传销人员刘奇在窝点里面的迷茫,回忆起曹兴刚利用银行流水引诱传销人员拉人头入会的场景。我想着,刘琦见到报道后会幡然醒悟,还是会怒不可遏?

  我不知道。

  这是我从业3年多来,第一次卧底传销组织。如今想想,6天时间,像在演绎一部大片,更是一场与“传销洗脑”的战争。

  睡在窝点唯一的大床上——

  2016年11月26日中午,我和大路(摄影部同事)来到位于北京东面和河北交界的燕郊。这是三河市的经济发展大镇,很多人称之为北京“七环”。因外来人口众多,很多在京上班族住在这里,跨地区上班,也被称为“睡城”。

  大量传销人员也在这里居住。在决定到燕郊传销窝点卧底之前,举报人和中国反传销协会会长李旭就告诉我,这里传销由来已久,当地公安部门曾多次进行打击,但总是驱之又来,打击不尽。

  我要卧底的是个号称“投资49800元,18个月后回报450万”的传销组织,它有个听起来很“友善”的名字——“民间自愿互助众筹”。传销头目系统化管理,美其名曰“同德系统”。

  窝点在燕郊东方夏威夷南岸小区里,出来接我的是刘奇,他来自内蒙古,是个拥有2000多只羊的养殖大户。

  50多岁的刘奇接过行李箱,从小区门口到出租房的路上,他打开话匣子。我了解到,没来传销组织前,他儿孙满堂,平凡而幸福。为了赚钱,两个月前,好朋友把他介绍过来。

  跟拍的大路止步于小区二期10号楼5层501门外,我和刘奇进入房间。里面住着他的叔叔、弟弟、老家邻居,年纪最大的60多岁,最小的40多岁。

  一个月前,刘奇像接待我一样接待了他们。

  两室一厅的房间里住着六个人,客厅沙发旁有张折叠床,刘奇说,这是为新成员准备的位置。两间卧室分别放着一张大床和两个上下铺的钢架床,像大学时的学生宿舍。

  大床是为“领导”准备的。刘奇介绍,该小区二期组织里的很多人,每个家庭都有家长,称为C1小家长,上面还有C2、C3家长,“家长”们会不定期来每个家庭讲课,独卧大床为他们提供休息场所。

  卧底第一天,刘奇把那张大床给了我。

▲传销窝点日常的会议。

  “把手机交出来”——

  刘奇欢迎新来的每个成员。为了共同富裕,他愿用自己的全部热情服务于我。因为他“守住”我,就完成一个拉人头的任务:我要是交49800元的入会费,他就可以分到6600元,还可以升级。

  除了高度热情外,传销人员还需要对新成员有充分了解。第一天晚上,他在房间里要我交出手机,说是帮我存个特殊人物的电话号码。

  为了不让他起疑,我决定交出手机。

  好在,在卧底前,我已做好准备,清空了手机里的所有信息。包括同事的联系方式,故意把几个同事的备注为“老爸”、“老妈”、“老哥”……我知道,刘奇是为了解我的身份。就像他说的,担心有人举报,“毁了”他们的发财梦。

  此外,我和后方商量,新办了个手机号,带着两个手机进入传销组织。如果一个手机不幸被发现,至少还有一个手机用来“求救”。

  事实证明,这个方法很管用,刘奇在查看我手机时,不知道另一个手机在裤裆里录着音。我想,他们总不至于叫我脱光来检查身份吧。

  和以往传销不同的是,我卧底的窝点没有严格控制新成员的人身自由。但卧底前两天,一切身份信息都会被传销人员问个遍。刘奇问完,他叔叔问,然后他弟弟问……直到见C1小家长,又再问一遍。

  除了上厕所外,我做的每件事他们都会盯着,但不会主动打扰。这不仅是怕我跑了,也为更加了解我,然后给予热情和关怀,让我对他们产生好感。

  相比以前的北派传销,暴力、监控、监禁等方式已经“落伍”,取而代之的是南派传销用热情、嘘寒问暖等方式留住人。

  毕竟这是个拉人头致富的骗局。暴力元素不再很好地适用这场骗局,而应该重点行成功学之术,伪造国家政策之说,来为传销人员洗脑。

  担心说梦话暴露身份——

  6天卧底,每天上午和下午都要上课。传销头目把洗脑课地点选在高端写字楼里,把自己包装成正规公司。

  不到40平米的密闭房间,聚集70多人。中央空调也抵挡不住传销人员的体温,头上冒出的汗珠也挡不住他们的财富梦想。

  讲师大谈成功学,称自己是马云的座上宾。

  但讲师只知道马云是阿里巴巴的CEO,并不知道,早在2013年5月10日,马云辞任阿里巴巴集团CEO,继续担任阿里集团董事局主席的消息。

  传销人员把洗脑课称为考研调研课,他们不认为这是在从事传销。在他们眼里,传销是要监禁、控制人身自由的,头目应该是个狠手段的人,他们自认是“在走一条秘密的致富路”。

  “拉人头分钱,这好像是传销。”我问刘奇。

  “瞎说,这是一个互助平台。”他否认。

  刘奇牢记组织的名字“民间互助慈善众筹”。他理解中,每人投入49800元后,介绍人可以分到一笔钱,来得越早,得的钱越多。

  可他始终少算了一笔账:拉人头致富的背后,实则是在破坏社会的生产力。就像反传销人士李旭说的,“如果像这样以3倍递增的速度拉人头,人口有限,总有一天会崩盘,受害者远多于得益者”。

  卧底调查的那几天里,我几乎每天都做梦,都是洗脑课上讲师的内容,这个项目如何如何赚钱。可醒来又深知这是个纯资本运作的骗局,少数人得益,多数人是“炮灰”。

  第3天晚上,刘奇带一位刘姓中年男子来我房间,并介绍对方是一个C1小家长。

  目的很简单,就是探我的底来了。“我觉得这个真能赚钱”,这是我和小家长聊天的主要内容。我一直掩饰心中的那份理性,把自己演绎成已被深度洗脑的传销份子。

  聊得很晚,他介绍了五级三进制的传销拉人头模式,告诉我分钱的流程。

  凌晨一点,C1小家长决定和我住在一个房间。对我来说,和传销小头目睡在一张床上,心里总有些别扭。不是鄙视,而是担心,一句梦话暴露了我卧底记者的身份,又担心他深夜起来搜出我的偷拍设备。

  报平安的藏头短信——

  每天上完课后,上厕所,是我唯一一个独处的机会,也是检查取证视频是否拍摄完成的机会。

  在卧底前,我曾和后方商量,每天抽出时间发个短信、报个平安。在刘奇时刻和我在一起的情况下,我只能寻找方法报平安,一方面告诉她,我没事,我还好;另一方面告诉后方卧底进展。

  卧底第三天。刘奇和C1小家长开始让我提供身份证。出安全考虑,我说留在了北京市内的出租屋内。

  我知道,身份证给了他们后,他们会用来登记,复印一份到传销头目手中。C1小家长让我找人邮寄到燕郊,我曾提议说自己去拿,但被拒绝。这种毫无理由的拒绝让我感到奇怪,刘奇等人称是为了我安全考虑。

  我知道,他们怕我跑了。

  我只能在他们眼皮底下拿出手机,给同事发了个邮寄地址,担心同事看不懂,后来我写了几句话,把每句话的开头文字连起来就是报告我现在的状态。

  发短信时,刘奇就在一旁,时不时盯着我的手机看,我只能用手指遮住部分问题,掩盖我“通风报信”的行为。

  发短信那天,我决定“后天出逃”。

  决定出逃是必然的。因为一旦有传销人员向我问询身份证,那就意味着要缴纳49800元入会费了。

  我不能交,但又要完成报道。

  在28日中午写下出逃信息后,我开始“预谋”接下来两天内的卧底工作。我要了解这个传销组织身披的外衣,要见到这个传销组织的大头目,哪怕之一。

▲事情被报道后,记者收到传销者所发的短信。  手机截图

  丢下行李箱逃跑——

  11月28日晚,我终于见到整个燕郊东方夏威夷南岸小区号称“民间互助慈善众筹”、“同德系统”的传销头目之一C3大家长曹兴刚。

  曹兴刚描述,该小区的资金盘由他操控,每天进账十多万。他一口一个国家政策,宣称“18个月赚450万”、“玩的就是分钱游戏”。

  他是贵州人,40多岁,看起来很年轻。不过他忽悠人的套路着实不浅,那天晚上,他拿出手机,打开短信记录,向在场十多位传销人员展示11月份的银行流水,“最新一笔进账168万”。

  关于“民间互助慈善众筹”传销组织,他宣称是“北京博爱联盟投资发展有限公司”的主要经营项目。

  卧底结束后,我曾通过工商系统查询,北京博爱联盟投资发展有限公司成立于2016年1月21日,地址在北京市朝阳区将台乡酒仙桥路甲12号四层4008室。

  而该公司在2016年6月16日被北京市工商行政管理局朝阳分局列入经营异常名录,原因为:通过登记的住房住所或者经营场所无法取得联系——这个公司的注册地并不是什么投资公司,而是北京一家科技公司的办公场所。

  该公司工作人员告诉我,这里一直是公司的办公地点,从没听说过“北京博爱联盟投资发展有限公司”。

  然而,刘奇他们不能离开燕郊,又怎么知道这个所谓“北京博爱联盟投资发展有限公司”空马甲的身份呢?

  12月1日7点,我第一个起来,开始收拾东西,将洗漱用品、充电宝、打火机……装入冲锋衣的口袋。看着房间里跟了我两年多的行李箱,我用一分钟时间来思考怎么处理它,想来想去,这是要逃离传销组织了,还是放弃吧。

  就让它继续代替我卧底吧。

  上午10点30分,我借机上厕所,从18楼楼梯迅速跑到1楼,我没敢坐电梯,担心遇到传销人员。从18楼到1楼,我用了3分钟,整个楼道都是我的脚步声。到了1楼,我满头大汗,没再回头看,迅速从小区门口打车离开。

  12月13日到15日,燕郊警方和工商部门对这个传销组织进行打击,抓获传销头目9人,涉嫌传销人员近300人。

  12月15日,刚好是我的生日。

  那天,我没有收到生日祝福,却收到刘奇发来的辱骂短信。他还提到,“你办个多么愚蠢事,难道我们做慈善也有错吗?”

  事后,我和大路在一次吃饭的过程中聊到他。

  大路问我,“刘奇回家了吗?”

  我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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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传销地图揭秘哪里案发最多?

  8月6日凌晨,天津市静海区开展打击传销“凌晨行动”,截至上午11时,发现传销窝点301处,清理传销人员63名。天津警方称,今年以来天津已破获传销犯罪案件81起。而公安部数据显示,2016年全国公安机关立案侦办的传销犯罪案件高达2826起,同比上升19.1%。

  随着互联网的广泛应用,网络传销成为传销新形态。与传统传销相比,网络传销突破了地域限制,下线发展也超越了熟人范围,表现出蔓延广、迷惑强、诱惑大以及传销团队专业化等新特征。2016年以来发生多起涉案金额超亿元的网络传销大案,其中仅“网络黄金”传销案涉案金额就高达109亿元。

  根据中国裁判文书网“组织、领导传销活动罪”一审判决结果统计显示,从2014年至今,全国各级法院共判决该项罪名案件2772起,其中2016年最多,达到893起。就地域分布来看,东部、南部省份“组织、领导传销活动”案例明显高于全国其他地区,其中江苏、安徽、广西最多,分别达330起、315起和232起。

  新京报记者 游天燚

  此前报道:“投49800回报450万”当诱铒,家庭式传销侵入燕郊(2016年12月12日)

  11月28日早上8时30分,数十名中年男女结队走出燕郊东方夏威夷南岸小区。距小区1公里外的东贸大厦,一场“百万富翁”课堂正等着他们。

  内蒙古自治区锡林郭勒盟距离燕郊800多公里。今年52岁的刘奇(化名)独自一人来到东方夏威夷南岸小区,在这里找到了他的好兄弟。一星期后,他又把叔叔和表弟带到了燕郊,为他所在的传销团队拉来两名发展层人员。

  来听课的人大多是新成员,传销人员以“国家支持打造7亿中产阶级”为幌子诱骗新人。实际并无产品,也无实体,讲师口中的赚钱模式,就是拉人头入会。

  据传销人员介绍,在东方夏威夷南岸小区,参与传销的人数高达2000人,分别以家庭为单位租住在小区内。

  重案组37号(微信ID:zhonganzu37)通过卧底传销窝点了解到,49800元是这一传销系统的入门资金,系统中的领导层利用角色扮演增加神秘感,轮番上阵对新成员洗脑、展示百万收账短信进行诱惑。

  投资49800元,回报450万元,每天都有来自全国各地的新成员相信自己就是下一个百万富翁。和以往传销不一样,这样的以家庭为单位进行“拉人头”式传销,不限制人身自由,不吃大锅饭,不打地铺,利用“注册公司”作为外衣,将深陷传销的人员牢牢困在“发财白日梦”里。

  ▲11月28日下午,燕郊东贸大厦写字楼2018室内,一名讲师(传销人员)正在为现场70多人讲解传销纯资本资金盘运作模式,宣称“18个月赚450万”、“玩儿的就是分钱游戏”。    新京报记者 大路 摄

▲燕郊传销模式,实则没有任何产品。

  陷入传销:

  燕郊小区分散的“致富家庭”

  来自内蒙古的刘奇,今年52岁。自认为最近两个月才找到“人生方向”。

  东方夏威夷南岸二期,距天安门直线距离30多公里,隶属河北省三河市燕郊,小区有很多刘奇的亲戚朋友。大家千里迢迢聚在一起都是抱着一个发财梦。

  刘奇称这里为“北京七环,经济枢纽”。

  二期10号楼5层501室住着刘奇的叔叔、弟弟、邻居,年纪最大的六十多岁,最小的四十多岁。外人眼里,501室住的就是一个普通的“家庭”出租户。一个月前,刘奇把他们带到了这里。

  “你算是来对了,要不了多久你也会赚大钱,我家里养着2000多只羊,还不如做这个赚得多”。刘奇说到赚钱,激动得满脸通红。两个月前,介绍刘奇入伙的好兄弟曾经拍着胸脯向他保证不会吃亏。半信半疑的刘奇开着老款捷达,跑了800多公里来这里听课。

  到了第二天,他差点离开,“好兄弟”叫他坚持两天,“这不是传销,没有限制人身自由”。

  听了这句话后,刘奇思想发生了转变,在他看来,传销应该限制人身自由,吃大锅饭,睡地铺。但这里相反,好吃好住,也不限制自由。

  “18个月最多能赚450万”。两天后,刘奇脑子里只剩下450万的发财模式,他说,“这不是假的,我看过C3(管理层)的银行流水,真的有那么多”。

  离家两个月,他有时会打电话回家,每一次都说正与老友相聚,年底回去。现在刘奇的眼里,已经没有了家里2000多只羊,20多万的年收入,只希望在燕郊呆一段时间后,能赚到百八十万,回家给家里人讲讲他“幸运”的故事。

  赵刚(化名)是刘奇的同乡,来到501室的每天晚上,他都要翻一遍手机通讯录。11月25日,他拨通了一个老朋友的电话。

  “我看了辆车,还差一万多,你方便的话借点儿给我”。朋友在电话中也没犹豫,这钱借成了。

  “我们这行,筹备49800元有个行规。”刘奇说,借钱不能告诉对方真实目的,除非拉他进来。

  这里也有大学生,小区里另一传销“家庭”做着跟刘奇一样的发财梦,来自云南昆明的年轻女孩何柳荣(化名)被姐姐以投资做事业的名义拉来燕郊。半个月前,何柳荣还是昆明一家单位里的小白领,每月拿着4000块钱工资。

  刘奇所在的“投资组织”,有一个工作系统。大家称为“同德系统”,在整个东方夏威夷南岸小区均有分布,仅小区的二期就有十多户,每户至少住4个人,多的有10多人,大家关系大多是亲朋。每天的生活除了到距离小区1公里左右的东贸大厦听课外,就是在家分析赚钱的模式,同时寻找有经济基础的朋友入伙。

  “同德系统”收入均来自新成员带来的49800元入门“资金”,没有产品,被大家称为“纯资本运作”。这种分钱“游戏”在刘奇和何柳荣眼里是新型赚钱模式,他们并不认为这是传销。

  ▲燕郊东方夏威夷南岸小区二期某居民楼内,传销人员正在通过电话联系认识的亲朋好友,每拉一人入局,传销组织进账49800元。    新京报记者 大路 摄

  疯狂洗脑:

  号称国家支持,打造7亿中产阶级

  11月28日上午8时30分,数十名中年男女走出燕郊镇东方夏威夷南岸小区,距离小区1公里左右的东贸大厦,一场“百万富翁”课堂正等着他们。

  “2020年,7亿农民要奔小康,我们做的就是让大家都致富。”说这句话的讲师自称来自哈尔滨,名叫黄斌。

  大厦2018室内,黄斌的开场白很生动,讲课的主题很快从“民间自愿互助慈善众筹”转到拉人头致富。

  只看环境,很难想象这是一个培养人上人的“富人俱乐部”。不到50平米,通风条件不好的房间内挤满60多人。

  黄斌在一段激励人心的开场过后,开始讲国家政策如何扶持民间众筹。讲到行业背景时,她向新成员介绍,“这是国家帮扶行业,这个行业需要打造7亿中产阶级,等到2020年,这个行业中大部分人将会成为7亿中产阶级之一,每人都是百万富翁”。

  她一再强调行业政策,实际上并没有具体名目。哪个部门颁布的何种政策,具体内容是什么,黄斌只字不提。仅是借着“政策”名义,让听课者误以为“同德系统”是国家支持的项目。

  对于臆造的政策,现场大多来自农村的中年男女都没有过问,他们连“传销”是什么都不知道,更无从质疑。

  接下来,黄斌扒开自己的人生经历,从生意失败、加入直销、陷入传销到发现“民间自愿互助慈善众筹”模式。说到动情处,声泪俱下,讲述自己如何被传销坑到倾家荡产,最终在燕郊遇到“民间互助理财”项目,一年之内还清欠债又买了新房。

  会场上,黄斌对政策的种种演绎,都在试图告诉会场的听众,为什么他们没有“先富起来”。而“民间自愿互助慈善众筹”为的是挑选一部分有胆识的能人,甚至需要媒体时常报出一些“负面”,只是为了防止加入行业的人过多。

  讲解快结束时,她压低声音称向在座的新成员透露一个“大秘密”:政府说过,“法无禁止即可为”,希望你们能够领悟到这层意思。

  当天下午,同一大厦的1819室内,一位中年女讲师也在为“同德系统”新成员讲述着拉人头赚钱的“好处”。

  “看到没有,大大的两个字,暂存。这不是投资了,一定要改变思维,这是暂存”。女讲师一边拿出手中标有级别的示意图,一边告诉在场的听课者,49800元只是暂时存放,在发展下线后,每个新成员就可以分到6600元的推荐费用,同时也可以升级。

  她除了宣称这是国家支持的项目之外,还告诉听课者“这是一个互助的行业,谁带你来的,就给他推荐奖,也叫担保金。”新人就应尽快理解“赚钱模式”,多拉些人进来,尽早赚到450万。

  这样的课程,在新成员来的七天时间里,每天都在重复着。

  ▲11月28日晚,东方夏威夷南岸二期17栋三单元801室内,自称是传销头目的曹兴刚为10余名新老传销人员展示一百多万元的银行流水短信。    新京报记者 大路 摄

  模式陷阱:

  交49800元回报450万的白日梦

  人人都在说450万,人人都拿着49800元入局,却没有成员见过钱到了哪儿去。

  黄斌善于营造气氛,发展层半信半疑时,她会举出例子:“大家说,城管为什么要去抓小摊贩?如果不去抓,全中国人都来摆摊,是不是就乱了,虽然打击,不还是有吗?”她用连续的反问,加上“人人都是百万富翁”的致富梦操控着听者的思维。

  这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子自称曾经和阿里巴巴集团董事局主席马云做过谈判。“光环”的笼罩下,会场的男女听得更认真了。

  洗脑过后,讲师披露的“五级三晋制”模式,更说明这是一个传销组织。

  从带着初始资金,被称为“发展层”的新成员到最高的C3级别,共需5个层级。随着层级上升,底层成员也越来越多,3个、9个、27个……每个新成员所带来的资金,会被分配给上层。

  如此一来,等到成为统领243个成员的C3级大家长时,450万也就进入了腰包。整个过程中没有产品,所有的资金都来自于发展层的49800元。

  讲师强调,“交了49800元,排队不干活保准赚大钱,别人也能把你推到领导层”。这被他们称作“社会主义互帮互助”。

  但她却没有跟大家挑明,如果按照“同德系统”拉人头晋级模式发展下线,最底层的人数将会远远高于上层人数,整个行业的钱也都来自底层投入。这样算下来,成为最顶层的人少之又少。

  11月28日当天下午,东贸大厦第20层的一间房间是“同德系统”传销会场,一个中年男子也在讲解着“五级三晋制”的树状图,宣称是他们赚钱的“法宝”。

  由上至下,按级别划分,最高为C3,其后为C2,以此类推有C1、B、A。A下面为发展层,也就是新成员,一共五个级别。从A开始往上即为家长,这个系统中最大为C3家长。按照他们的分配模式,新人入伙时需要缴纳49800元。

  C1小家长作为系统中的会计,会在24小时之内将49800全部进行重新分配,A获得5000元、B获得4000元、C1获得8000元、C2获得10000元、C3获得14000元,推荐人获得6600元,2200元作为慈善基金纳入系统保存。将这些数额加起来,正好是49800元。每个级别分到的钱在这个行内称为“岗位工资”。如果所有的人员全满,C3大家长将会分到340.2万元。

  对于这样的模式,养了半辈子羊的刘奇喜出望外,他坚信家里的2000多只羊远不如这样一个模式赚钱多。他向说:“讲师的话很有道理。”

  然而,交了49800元的刘奇自从来到燕郊后,也拉来了多个亲戚朋友,却没有拿到一分钱。  

  ▲11月28日晚,燕郊东方夏威夷南岸二期10号楼501室,一名C1家长(传销头目)向刘奇等人展示自己的18 张银行卡和信用卡。    新京报记者 大路 摄

  终极诱惑:

  168万元进账短信引新人入局

  根据知名反传销人士李旭的介绍,随着国家对“1040工程”传销体系的不断打击,近几年来,南派传销在此基础上进行变动,将这套“纯资本运作”传销新变种为“49800民间互助理财体系”。将一个纯粹的“资金盘”传销云集到燕郊,形成了一个数万传销人员“大本营”。

  在这个传销系统里,不限制人身自由、严格控制扰民,绝对不发展本地人,参与者又能自由消费。这些不同以往的传销手段,都能让传销者不断地拉来新人,而不被发现。

  正因为这样的一个管理模式,刘奇和其他人将这个定义为“透明项目”,有时还会从他口出冒出“大众创业、万众创新”的词汇。

  刘奇说,在燕郊地区,他们系统的总人数不少于2000人,最高领导人则是C3大家长。来这里两个多月,刘奇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个“有钱人”,只是听说对方是一个贵州人,很年轻。

  17栋3单元。重案组37号(微信ID:zhonganzu37)卧底传销组织的第二天,一位C1级别的“家长”带来的消息,让501室等几个传销住处沸腾。

  深夜10点,这个中年女人,带着刘奇等11个底层传销人士前往小区17栋。

  敲开801室的门,沙发上体型微胖,说话声音高亢的中年男子正是C3大家长,名叫曹兴刚,贵州人。

  曹公开的身份是东方夏威夷南岸二期“同德系统”的主要带头人之一,他在东方夏威夷南岸小区创建了现在这个“资金盘”。

  这场见面会持续了一小时,曹兴刚向每一位新成员介绍着这个新生的赚钱模式。和讲师黄斌的话语如出一辙,三句话不离“国家政策”和“宏观调控”。

  “我现在是C3,有的线我赚了钱也会出局。”为让大家坚信他的确赚到了钱,曹兴刚主动拿出手机,让新成员看他的银行流水。

  呼啦一下,十几个新成员围住了曹兴刚,他不紧不慢地打开手机短信,里面显示了近段时间的收账记录。一位中年女士看着短信,念出了声:“一万四,一万四,一万四……”

  “这只是一条线的,我满点的C3还有六个盘没有出局,最近的一笔是100多万的”。随即,曹兴刚又展示了一笔“11月底168万的进账”短信。

  气氛瞬间安静下来,成员们直直地盯着曹兴刚的手机,没人发现,这些转账记录仅是普通短信,并非真正的银行流水明细,真假难辨。

  根据旁边C1家长的介绍,曹兴刚在操控着“同德系统”,他是主要的操盘手之一。

  根据曹兴刚的描述,“民间自愿互助慈善众筹”是“北京博爱联盟投资发展有限公司”的主要经营项目。

  重案组37号(微信ID:zhonganzu37)通过全国企业信用信息公示系统(北京)查询得知,北京博爱联盟投资发展有限公司成立于2016年1月21日,住所在北京市朝阳区将台乡酒仙桥路甲12号四层4008室。

  而该公司在2016年6月16日被北京市工商行政管理局朝阳分局列入经营异常名录,列入原因为:通过登记的住房住所或者经营场所无法取得联系。

  果然,这个公司的注册地并不是什么投资公司,而是北京一家科技公司的办公场所。该公司工作人员告诉重案组37号探员,这里一直是他们公司的办公地点,从没听说过“北京博爱联盟投资发展有限公司”。

  和其他传销人员一样,刘奇和何柳荣对于公司的性质也一无所知。

  但这并未让大家的投资热情减退。11月28日晚,在801室,三位云南籍中年女子在填了“民间互助慈善众筹申购单”字样的表格后,提交了自己的身份证信息。

  至此,“同德系统”又加入了三名新成员。

  当天回到“家”后,C1家长拿出自己的十多张银行卡和信用卡摊在桌上,称明天要把这些钱分出去。

  “我下个月让儿子把工作辞了,叫他过来。”见过曹兴刚后,刘奇坚定决心拉儿子入局。

  新京报记者 游弋    编辑 刘泽宁 张太凌    校对 翟永军

 

责任编辑:柳龙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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