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标记“老赖”试水京城

 
资料图。

将失信被执行人的电话标记，跟通过网络将失信被执行人的信息进行披露，两种方式本质上是一样的，只不过前者更加精准，更具震慑力，并不侵犯被执行人的隐私权

法治周末记者 平影影

“139××××××××被纳入失信被执行人名单，数据来自北京市朝阳区人民法院……”9月5日中午，法治周末记者拨打了宋某的电话号码，当屏幕亮起时，这样的文字出现在页面上。

电话接通，文字消失。与此同时，电话那头传来宋某一句轻松的“你好”，但当记者将打电话时页面上出现的两行字告知对方时，电话那头安静了几秒钟。

“你是说你给我打电话时看到了这几行字是吗？是所有人都能看到吗？我怎么不知道？”宋某语速加快，他跟记者又确认了几遍事实，然后告诉法治周末记者，这跟自己去年卷入的一场租房合同纠纷官司有关。

由于对法院判决不满意，宋某并未履行法律义务，他坦陈知道自己的信息已经被收入“全国法院失信被执行人名单信息公布与查询”平台，但就是不想按照法院判决去还钱。

“但这跟标记电话不一样，这应该是谁都能看到，对我的影响太大了。”宋某说，他现在脑子里想的更多的是：能否不让亲朋好友、工作同事看到？如何能快速解决这件事？是否履行法律义务就能移除电话标记……

其实，宋某的电话之所以会被标记，是因为北京市朝阳区人民法院跟奇虎360公司合作推出了一个项目，即电话标记“老赖”。

创新：首次电话标记“老赖”

近日，北京市朝阳区人民法院(以下简称“朝阳法院”)针对171名失信被执行人，与360公司达成技术合作，通过360公司旗下的“360手机卫士”App，协助法院以电话号码标注的方式对失信被执行人进行公布。据悉，通过与互联网公司合作标记失信被执行人电话的做法在全国法院尚属首次。

法治周末记者从奇虎360方面了解到，失信被执行人被列入标记名单后，所有安装“360手机卫士”App的用户，无论是拨打还是接到失信老赖被标记的电话，都会在屏幕上看到“某某已被纳入失信被执行人名单”的提示字样。只有在失信被执行人还清所有债务后，法院才会联系奇虎360公司取消失信标注。

据了解，此次171起案件共涉及物权、债权、侵权、劳动争议、婚姻家庭、公证债权文书、附带民事等十余类执行案件。其中，依据生效判决确定的债权以及公证债权文书提起的执行申请数量最多，占上述全部案件的77.8%，相关涉案金额达2.62亿元，“要求对方还钱”依然是执行案件申请人的主要诉求。

提及171名失信被执行人的选择，朝阳法院执行二庭副庭长李金雷告诉法治周末记者，由于目前是试点工作，因此，在确定第一批失信被执行人名单时，法院方面是非常慎重的。

“这些名单都是由一线办案法官经过调查、斟酌后选择出来的情况比较典型的失信被执行人，比如说长期拒绝履行其法律义务、欠债数额较大的失信被执行人等，经调查确定其电话号码还在使用的。后续还会对名单进行补充和更新，名单仍然由办案法官提供。”李金雷说。

不过，提及之后是否会有统一的标准，李金雷表示制定统一的标准会有难度。

“毕竟只有一线法官能掌握实际情况，并且根据实际情况作出调整，如果非要统一划线，规定达到某个条件，其电话就要被标记，我认为是不太合适的。”李金雷告诉法治周末记者。

虽然该合作才对外宣布没几天，但成效已经开始显露。

李金雷告诉法治周末记者，这项合作还未正式推出时，就有失信被执行人听说了消息，于是主动联系法官，表示要偿还债务，希望不要将自己的电话标记。

奇虎360公司法务部诉讼副总监秦齐祺告诉法治周末记者，该项目是公益性质，目的是利用公司的技术和大数据优势，协助法院建立信用机制的一部分。

“虽然目前刚开始在朝阳法院进行试点工作，但已经有七八家法院联系了我们，提出了合作意愿。”秦齐祺告诉法治周末记者。

质疑：是否侵犯被执行人隐私权

不过，与其成效伴随而来的，还有质疑声：标记失信被执行人的电话号码，是否侵犯了其隐私权？

对此，中国青年政治学院互联网法治研究中心执行主任刘晓春在接受法治周末记者采访时表示，就上文中法院跟360合作一事来看，对失信被执行人的电话号码进行标记不能认为是侵犯其隐私权。

刘晓春认为，民事诉讼法第十三条规定了民事诉讼中的诚实信用原则，并在第二百五十五条对公布不履行义务的被执行人信息及相应的信用惩戒措施作了原则规定，即：“被执行人不履行法律文书确定的义务的，人民法院可以对其采取或者通知有关单位协助采取限制出境，在征信系统记录、通过媒体公布不履行义务信息以及法律规定的其他措施。”

“而惩戒的直接依据是《最高人民法院关于公布失信被执行人名单信息的若干规定》(以下简称规定)，其中对纳入失信被执行人名单的实体条件、程序要件、公布信息内容、公布方式、其他惩戒方式以及删除条件作出了比较全面的规定。”刘晓春说。

根据规定，法院可根据各地实际情况，将失信被执行人名单通过报纸、广播、电视、网络、法院公告栏等其他方式予以公布。

刘晓春指出：“通过网络将失信被执行人信息进行公布，是符合司法解释规定的，相应的手段创新也是有法律依据的，构成对于老赖的个人隐私权的法定限制，因此，不能认为是侵犯了其隐私权。”

不过，刘晓春强调，具体执行的行为需要严格遵守法律和司法解释的规定，例如，应当限于法律和司法解释规定的失信情形；在符合相关删除规定的情形下，也应当及时更新网络数据等，否则有可能构成侵权。

中国人民大学行政法教授杨建顺也认为，根据司法解释的规定，将老赖电话进行标记，这种方式本身是没有争议的。

“因为将失信被执行人的电话标记，跟通过网络将失信被执行人的信息进行披露，两种方式本质上是一样的，只不过前者更加精准，人们不用主动去网上查找就能获得失信被执行人的信息，并不能认为这种方式侵犯了被执行人的隐私权。”杨建顺表示。

但杨建顺强调，互联网企业一定要得到法院的授权，才能对失信被执行人的信息进行曝光等；不仅如此，互联网企业还要在监督之下进行操作。

“比如，失信被执行人履行了其法律义务后，其名单是否能及时移除？谁来监督互联网企业执行？若这些信息扩散到不该扩散的地方，谁来负责？这些都是要考虑的问题。”杨建顺说。

不仅如此，杨建顺还强调，对失信被执行人的电话进行标记时，还要按照比例原则和必要性原则来进行。

“不能泛化，也就是说不是所有的失信被执行人电话都要被标记，所有失信被执行人的信息都要被曝光，要根据实际情况有选择性地来进行这种操作。”杨建顺表示。

趋势：互联网+曝光事半功倍

其实在曝光老赖方面，法院一直都在探索互联网+的方式，如此前最高人民法院网就面向社会开通了“全国法院失信被执行人名单信息公布与查询”平台，只要输入被执行人的姓名或名称，该失信被执行人的相关信息即刻就会出现在眼前。

不仅如此，各地法院都在纷纷推进与互联网企业的合作。如今年5月9日，山东省烟台市中级人民法院与今日头条合作推出“头条追老赖”政企合作项目，该项目针对烟台中院发布的失信被执行人信息，利用今日头条的精准地图推送技术，可以被执行人住所地为中心，以20公里为半径，向周边用户直接推送信息，对失信被执行人形成强大的信用惩戒压力。

而早在2015年，芝麻信用就和最高人民法院实现专线连接，实时更新老赖数据，直接扣减老赖芝麻信用分，并在支付宝、淘宝、天猫、蚂蚁小贷和租房、租车、相亲等芝麻信用应用平台上约束老赖行为，线上线下联合惩戒老赖。

数据显示，截至2016年11月，芝麻信用通过其信用平台，共对55万余名失信被执行人进行了信用评分扣减等惩戒措施，并通过互联网向其发送督促执行消息。

此外，一些法院还与360搜索引擎、淘宝公司等互联网企业合作，通过互联网技术协助法院曝光、查找失信被执行人的位置等。

刘晓春表示，规避执行、隐匿财产一直是执行工作中的“老大难”问题，传统的曝光方式对失信被执行人的威慑力比较有限，做老赖的成本比较低，而通过互联网对老赖进行曝光等方式针对性很强，比传统的公开方式可以更直接地影响到老赖的实际生活。

“原本的惩戒措施可能只是让老赖没办法从银行获得贷款、参加招标投标等，但现在可能网购、订外卖都会受到影响，包括对周边亲朋好友也会产生直接的影响。新型的方式对老赖的震慑力更加直接，也更加强烈。”刘晓春表示。

专家：法律规定缺失引争议

但刘晓春直言，也因为其强大的影响力，使用互联网技术对老赖进行曝光或限制时，会产生一些新的问题。

“如老赖还清债务之后，相关信息如何移除？互联网当中一旦公布出来的信息，事后要消除其痕迹会比较麻烦，这也涉及到‘被遗忘权’的问题，有必要设置相应的措施来进行善后。另外，一些老赖主观恶意比较小，却在生活中处处不便寸步难行，这样是否合适？”刘晓春说。

杨建顺告诉法治周末记者，目前法院与互联网企业进行合作，主要还是对失信被执行人的信息进行曝光，也就是信用惩戒。但之所以会在某些方面引发争议，根本的原因是缺少法律规范。

“法院与互联网企业进行合作，对老赖进行曝光或限制，确实是很好的方法。但是失信被执行人达到什么样的程度，才能进行曝光？欠款多少，欠款几次，才能降低其蚂蚁信用分数？降低多少分才合适？不同的老赖，其所受的限制是否应当有所差异……司法解释中，并没有对这些进行规定。”杨建顺说。

杨建顺表示，在实践中，解决现实需要的步调往往快于法规建设，但是人们应当逐渐总结出规律，构建出相关规范，设定相关的裁量基准，推动立法部门修改一些明确的法律规定。

“通过这样的方式和方法，从法律层面对老赖的权利和义务进行明确，这样一来，以后法院和互联网企业进行合作推出的新型方式，将更具合理性、合法性、可持续性，引发的争议也会减少。”杨建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