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断想

　　水仙

　　每年春节前总有友人送来水仙块茎，而且都是漳州的优良品种，我们用漂亮的雨花石将之伴养在水钵里。但最后长成一丛高高的绿叶，像葱、像蒜，很茂盛，不开花。今年，内行的赠花友人先将块茎雕琢好，只十来天，叶子未长多高，就抽枝开花了。朵朵白色的花含着小小嫩黄的花心，在绿叶的背景前独步迎春，分外娇俏。小孙孙用铅笔勾线，描绘了初吐的水仙，颇得清新淡雅的风姿。他不满足，又用浓重的绿色填满了所有的叶，但画面显得呆滞了，因突出了绿叶，反而失却了花之灵动与神韵。水仙非仙，清白洁净自成仙，宜于素装，白描。要表现轻盈之花，便须令欣赏者忘却相扶相衬之叶。当叶组成清一色的统一背景时，应安于谦让，隐退、虚无的身份，不宜突出自身的苍翠碧绿。缘此，我曾用银灰淡墨绘水仙之叶以托花朵，和谐之美不思绿叶。

　　认识对象的美之所在，分析其形成之因素，捕获这因素，突出表现这因素，则画面当明显地呈现对象之美感。我家有一丛越冬芦花，通体蓬松，灰白的花簇中显得多样而含蕴，满眼朦胧之美，排斥一切浓重的色与线之干扰。水仙之美不在大片叶丛之鲜绿，芦花之美却寓于大片银灰色丛中，我想让小孙孙来画那丛芦花，他也许觉得一无可画！

　　观鱼

　　到香港海洋公园海洋馆观鱼，长见识。隔着透明的玻璃墙，从海底一步步登上海面，欣赏在不同水深层次中活动的各式鱼类，发现它们习惯于在各自的领域中浮游，追逐。浅水鱼不入深水，深水族类也从不浮上浅水层，是适应了不同的水压吧，生活自在，都不离故里。

　　艺术品种正像鱼类一样复杂多样，艺海观鱼却不像海洋馆那样清晰易辨。作家和作品也有隶属于浅层或深层之分，这深浅的区分牵涉到作者的素质、功力、学养，而作品的轻快、深沉、甜熟、苦辣也均系本质的流露，难于强求。

　　浅水深水均有珍贵的品种。“骏马秋风冀北”与“杏花春雨江南”难于评比艺术素质的高低，也不适合用浅水层或深水层来归类。

　　作者面目形成之前，涉猎广，爱好宽，浅水深水到处窜。待逐步真真形成自己的风格，仿佛寻到了自己最适宜的生活范畴，才有定向定居的可能。

　　艺海观鱼本是无穷的欣赏，永远会发现新品种，但如今往往大量浮现假品种，假鱼太多，海洋也被污染了，促使人们提高识别力：海里漂浮的并非都是鱼。（吴冠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