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倒马桶 就是获得感

　　制图/黄欣

    子不语

　　久光百货、芮欧百货、嘉里中心里的奢侈品专柜飘散着淡淡的香水味，职业套装上找不出一条褶子的美丽OL用高跟鞋敲击着越洋国际、会德丰大厦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板。这里是静安寺，张爱玲曾在这里喝过咖啡，周璇曾在百乐门里留下过曼妙舞步……极司菲尔路的灯红酒绿从将近一个世纪前开始就为繁华代言，现在这里依然是上海最高端大气的地标之一。所以很少有人会想到，这里的居民，仍有144户刚刚才告别手拎马桶，不久前，还日复一日地倾倒着红油漆早已斑驳暗淡的手拎马桶。
　　“新箍马桶三日香，过忒三天臭烘烘”，手拎马桶曾经是整整一代人不堪的记忆。清晨起来家家户户第一件事情，除了生煤球炉烧早饭之外，就是拎着马桶去倒粪站。积攒了一夜的马桶足够沉重，常常需要两个手拎住，马桶便在双腿之间反复晃荡，马桶里的秽物星子常常便溅到裤脚管上。掀开马桶盖子的那一刻，一股深刻的“阿摩尼亚”味便在整个弄堂里弥漫开去。之后便是此起彼伏的刷马桶的声音，刷完的马桶一字排开晾在路边，像一门门臭烘烘的大炮齐刷刷地向天开炮。
　　如果是夏天，那便更是遭罪。早上每一位走出弄堂去上班或者上学的人，都由那些因浸透了粪便味的潮湿木板散发的臭分子为他们送行。而晚上，环卫车来倒粪站抽粪的时候，那股蒸腾起来的排山倒海的臭味，则迎接着弄堂里每一个都市夜归人。当年王菲和窦唯离婚的时候，媒体只用了一句话就证明了王菲当年爱窦唯爱得多么深沉——天后放弃事业回到北京的四合院里，每天给窦唯倒马桶。上海有过倒马桶经历的人们，立马就统统被感动了。
　　然而很难想象，在这个大家都去抢购智能马桶盖的时代，上海的市中心，仍然需要每天重复这样的工作。在人人倒马桶的年代，倒马桶的体验或许还没有这么糟糕。但当别人已经告别手拎马桶几十年了，还拎着马桶的居民，会是什么样的感受？
　　82岁的赵秋芳，住在常熟路沿街房的9号楼两楼。她看着一幢又一幢豪华的写字楼拔地而起，而她最大的念想就是能用上抽水马桶。媒体这样叙述着赵阿姨生活的窘况：白天上厕所要走六七分钟去附近一个商场解决，晚上就要用到手拎马桶，家里来了客人，不敢让客人久留，其中的不方便自然不必说。如今，拎着马桶往常熟路街面上的“小倒口”走，赵阿婆常常觉得很不好意思，“在这么好的地方，我家竟然还在用马桶……”
　　手拎马桶，留给居民的，已经不仅仅是生活的不方便，而是一种生活在一流大都市里的落差感——生活在原始与现代化的巨大落差里，仿佛自己便是那被遗忘在城市里的原始部落。
　　好在静安寺最后的144只手拎马桶，终于在昨天，随着常熟路“小倒口”的拆除，正式完成了历史使命。这几年来，静安寺越来越漂亮，也越来越贵气。然而无论是新造的芮欧百货、嘉里中心还是会德丰大厦，对于赵阿姨们来说，都远远没有常熟路“小倒口”的拆除来得意义重大。对于这144户居民而言，这才是实实在在的获得感。
　　2015年2月，******在中央全面深化改革领导小组第十次会议上指出，要科学统筹各项改革任务，推出一批能叫得响、立得住、群众认可的硬招实招，把改革方案的含金量充分展示出来，让人民群众有更多获得感。什么是获得感？对于赵阿姨们来说，陆家嘴的天际线再如何增长都太过高远，不管多漂亮的经济数据都过于艰深，当然这些也会带来获得感，但毕竟传导的回路太长。而每日生活里的尴尬终于烟消云散，这才是最贴肉不过的获得感。
　　对于一个社会来说，有的时候，决定整体幸福感与满足感的，并不是这个社会的上限的有多高，而是这个社会的下限在哪里。金字塔顶端的美好，对于大多数人来讲，是那么遥不可及。而市井烟火气里每一点滴的提升，或许意味着许多人的生活发生翻天覆地的改进。
　　查询新闻，发现手拎马桶这件事儿，在上海各区都在艰难而缓慢地推进。“黄浦消灭1万只马桶”、“静安200天里消灭了496只马桶”……由于房屋结构问题，其实装个抽水马桶会面临各种各样的问题，上海的基层工作者们，做着大量的工作、每天不知道要琢磨多少法子……让我们为他们叫好，他们的工作很难为外人所看见，但他们正是实现城市精细化管理、让城市的发展体现在每一个细微角落，最为操劳的“绣花者”。
　　不知道上海还剩下多少只手拎马桶，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宣布手拎马桶彻底在上海消失。但至少，这一批批地改造，会告诉我们，在这座城市的发展中，没有人会被遗忘。

责任编辑：马骁潇